蕭遙聽沈玫說出“對不住”時，他的心緒也亂了。

不知何時起，面前少女的一舉一動，一顰一笑是這樣牽動他心神，讓他處理完政務便急急趕了過來，其實並無要事，他手頭的珍貴藥材也盡數都進到了沈玫的小庫房中，他只是想看看她，如此一來，焦躁的心情便和緩許多。

他連日來除了朝堂之上政事之外，最要緊的還是在調查華庭，奈何那人終日將自己關在天下第一樓之中，那酒樓又是有密道密室的，穆三他們身上有武功，氣勢難免異於常人些，若是在酒樓之中大肆搜索，便打草驚蛇，更何況華庭與那天下第一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。

樓中眾人仿佛都在防著外人進來打探，因此這個酒樓仿佛鐵桶一般，即便是穆三也未能搜查出什麽，唯一能夠知道的，便是那華庭在這疑點重重的酒樓中地位決計不低。

他在追查華庭時，也順手查了英瑞。

畢竟這二人熟識的過程太過奇怪，在那場瘟疫之後，蕭遙便查到除卻一般的職務外，英瑞幾乎是將整個人泡在了天下第一樓之中，與華庭一樣，少有見人的時候。

英瑞家世代為武將，乃是忠良之門，又為何會突然與華庭如此交好。這背後事情如一潭深水一般，一旦踏足，便再無法撤出。

他原本是想對沈玫說的，但考慮到二人之間來往經過，他還是決定不添這麻煩，便特意隱瞞了此事。

如今被沈玫如此明了地拒絕，他心中雖然仿若突然空了一大截，但同時也隱隱松了一口氣。

他道，“我明白你心中還有顧慮，我不逼你……但或許是我今日唐突了，你不必著急，好好想想……”

沈玫破天荒打斷他道，“並非是我一時情急才說出的。”

她神情有些黯然，在窗外陰雲襯托之下更添了幾分傷感之色。

擡起頭，那雙黑珍珠一般明亮的眼眸便看向了蕭遙，她帶著無盡的疲勞，輕聲道，“只要你一日是穆親王，我恐怕再不能與你一起。你是好盟友，思慮周詳，深謀遠慮，我比不得你，還時常為你添麻煩，我也十分困擾……但你若是說男女之間，我是不會，同你在一起的。”

最後兩句話，她說得緩慢沈重，而且意味深長，仿佛在講話時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。

沈玫見蕭遙神色震驚之中流露些許哀傷之意，她心中竟也是如同刀割一般的疼痛，她之前，也總是在盡量逃避著，但終究還是在蕭遙的直言之中，外表虛偽的平和被撕裂開來，讓她不得不帶著滿心傷痛去面對。

“你說因為我是穆親王，所以不行。“蕭遙認真將沈玫的話聽進了心裏，“那，你是想讓我成為皇帝嗎？”

兩人在將軍府中討論著外人聽來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語，內心深處卻都是悲戚的。

“你誤會了。”沈玫只淡淡說了四個字，搖搖頭便不再說話，只是將茶杯捧在手中，看著茶葉浮沈，面無表情，做出一副不再想要交談的樣子。

她不會自取其辱，對蕭遙說，放棄高高在上的親王之位，只做普通人便好。

常言道人往高處走，水往低處流。蕭遙本無心帝位，她也不能因一己之私，便讓他連親王都做不得了，她不能做如此自私之事。

蕭遙默默坐了半晌，道，“若是你想讓我與蕭澤爭奪帝位，我便去，只要能讓你寬心，我做什麽都是願意的。”

他站起身，神情是掩藏不住的落寞，他勉強笑道，“時候不早了，你早些休息，近來朝堂上有些大事，我便不能常常來看你，若你有事找我，讓白羽傳信便是。”說罷，他便向門外走去。

“等等。”沈玫叫住他，完全是脫口而出，她自己都想不出究竟為何要在此時叫住蕭遙，見他看過來，便也只得憋出一句，“外面下著雨，莫要淋著，若是著了風寒那便不好了，我且送你一程。”

她說著，也拿起墻角的油紙傘，走向屋外。

雨絲斜斜而下，她與蕭遙走在人煙稀少的街道上。

她個頭生得不算太矮，偏偏蕭遙天生便是個高的，她右手舉著傘柄，盡力不讓由傘檐上低落的雨水墜到他的衣衫上，自己的左邊肩頭不經意間卻濕了一塊。

正在此時，一輛馬車打兩人身後疾馳而過，那車夫高舉馬鞭，喊著”讓開”，手中韁繩卻是如同一件擺設一般，壓根不勒馬。

沈玫未曾反應過來，蕭遙便已抱著她轉了一個身，那濺起的水花泥點便盡數到了他的披風上。

沈玫被他裹在懷中，一股溫暖渾厚的感覺頓時驅散了些這雨天的濕冷陰寒，但不過幾息之間，她便急匆匆退了出來，低著頭，掩飾自己已然緋紅的面龐。

她特地轉到蕭遙身後看了看，那一片狼籍的披風讓她不由眉頭一皺。“臟成這樣，你打算如何？”她問道。

蕭遙不以為然，“你不必擔心，回府扔了便是。”

沈玫心中暗自咂舌他如此奢華，上好衣料的披風說扔便扔。

她心中半是可惜半是愧疚，便脫口而出道，“你暫且脫下來，我給你洗，洗完了，我便讓穆三過來拿，這麽好的披風，扔了倒是可惜得緊。”

蕭遙頓了頓，隨後在她頭上如同以往那樣，揉了揉她發頂，“這並非是你要操心的。”

他是想讓她不必在意這些瑣事，可她卻過意不去，執意要洗蕭遙的這件披風，兩人“爭執”之間，穆三駕著馬車子雨中趕來。

“主子，屬下來接您。”在他說這句話時，沈玫趁著蕭遙不備，踮起腳便將那披風自他脖頸間解了下來，搭在手臂上，對他笑道，“既有人來接你，那你快回去吧，披風洗過之後自會還你。”

蕭遙有些楞神，並非是因為沈玫的舉動，而是因著在她做這番事情之時，她面上便又是那種美麗至極的笑容，讓他再移不開眼。

他終究，還是不能放下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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